世界上最快樂的人

代摩士

 

三、定時炸彈(下)

有一天當我在禱告的時候,我腦中浮映起一幅可怕的鏡頭。背景是林肯公園,那裏有一個廣場,有草有樹,使我們常去野餐的地方,距離從東尼去卻是十英里左右。如果是夏天星期日的下午可能有四千人坐在自備的毯子上。在那個場合下我忽然見到我自己爬上講臺,面向著那些人講述耶穌基督。

第二天早上,我以為事過境遷可以忘記了可是印象猶陳。當我戴結領帶的時候我向露絲略為一提。

“親愛的,我老是想像著一個瘋狂的鏡頭,就是我站在一個講臺上向很多人的人說話……”

“在林肯公園中。”她為我說完了。

我從鏡前轉臉向著她,大拇指還沒有離開領帶。

“我老是想著同樣的事,”她說,“可是我總覺得這個想法太瘋狂了,所以我一直都沒有向你提起。”

在日光照著的臥室中我們互相地盯著,有多少次我們常經驗到同樣的現象。這一次卻是特別奇怪——一個毫無根據的現象。

“你是知道我的,露絲。如果要我同時對兩位以上的人說話說話,我是什麼都說不出,連我自己的名字都記不起來。”我是一個牧場的農夫,思想遲鈍,吞吐也慢。我知道耶穌對我深切意義,我是沒辦法用言語來表達的。

總算是露絲不願意放棄這個想法,“記得嗎?我們老是祈求神指示要我做些什麼。如果這就是祂的答覆又怎樣?要不然怎麼樣會這麼巧我們同時有了這個奇異的想法?”

好吧,我開始參閱城市法規,併發現林肯公園是劃為公眾娛樂地區;沒有人可以占作私人用途。

但是露絲從她自己的尋訪中發現公園前隔了街正有著一塊空地。地的主人是一位經營鴕鳥牧場的人,我們很希望那裏可以招徠一些公園中的遊客。他的賣買並不理想,所以很願意將這塊牧場旁邊的空地每星期日下午租給我們使用。

於是——忽然地——我也莫名其妙地發現我開始負擔了這些瘋狂工作。最初就有好些實際的細節要辦,連我懼怕的時間都沒有了。我得去辦理員警的許可,搭設講臺,租借擴音機設備。露絲覺得她可以邀請幾位教會的女士們來唱詩。

至於講話,我自慰地在想,我這一生也聽了不少道,雖然我沒有那麼樣的流利,至少也有些可講的資料,加上音樂也可以湊足時候了。

第一個主日漸漸接近的時候,我開始在深夜突然醒來,滿身冒汗。可是所夢見老是一樣:我老是站在一座高的出奇的講臺上,揮著雙臂,往下一看卻是嚇了一跳,他們中有好些都是在白天和我有交易來往的人。

如果真是如此又怎樣?假定有些和我有來往的賣買人也在公園中?他會如何想法?算起來——我也被認為是一位有相當成就的事業家——已經開始被人邀請加入各種社會團體,也開始有人認為我的判斷正確。如果有人傳言我是一位宗教狂又怎樣?這樣一來不但是我個人的聲譽受打擊,就是爸爸所辛苦建立一切也將付之流水。

最後第一個的主日,終於到了那時一九四〇年六月的第一個星期日,是我所擬定開始的日子。禮拜完畢後我們便從教堂馳車往那塊鴕鳥牧場旁的一塊空地上,把擴音器設備架設起來。那是一個炎熱天,上無片雲的一天,隔街林肯公園中充滿了人。為什麼天不下雨呢?我老是這樣想,露絲卻是不斷地在贊說好個天氣。現在她正在領教會來的三位女士唱一首熟悉的讚美詩“耶穌是我們那麼奇妙的朋友”。唱詩完畢,我跨了三級階段上了講臺,緊握著麥克風,澄清喉嚨。聽到我自己的聲音從擴音器傳回來的時候,使我嚇得倒退幾步。

“朋友們……”我開始了。接著又是我自己聲音傳回來。我吞吞吐吐地說了幾句話,只是感到我自己機械式的回聲,我就拼命招手要女士們繼續唱詩。

這裏那裏有好些人們開始卷毯子,我相信一定是我們把他們從公園趕走了。不料大多數的人都接近了我們,可以看得清楚些。有了真正的聽眾,我的勇氣也增加了,我又回到麥克風那裏,揀選了一位穿著黃色運動襯衫的男士,雙目盯住著他,直接向他講道。

那時我聽見了,一位女士的聲音,很清楚,也傳得遠:

“親愛的,那不是代摩士·沙卡裏安嗎?”

我盡力地在眾人中尋覓聲音的來源。她正在那裏手指著我,旁邊是一個野餐用的大籃了,接著就是一位患近視的男士,就是賣給我帶電的籬笆的人。

“他不會是沙卡裏安的,”他正在突然的靜寂中說的,一面卻在他襯衫口袋中摸索。終於挖出了一副眼鏡戴上了。

“我的乖乖,正是沙卡裏安哩。”

我的領子緊搯著我的喉頭。手中的麥克風忽然顯得又濕又滑。我聽見有哭泣的聲音,還以為我自己在哭呢。我往台下看。那位穿黃襯衫的男士,淚流雙頰,在臺旁說。

“你說得對,弟兄,你說得對,”他嗚咽地說,“神對我恩待!”

我眼望著他不知所措。運氣好的是露絲仍然鎮定請他上了講臺。他接了我濕濕的麥克風開始講述他在物質上的成就和個人的失敗。有不少人都來講臺前來聽。

“這也是我的故事!”另一位男士說,他也跨上三級來臺上作見證。我忘掉了那個麥克風,我也把那位賣給籬笆撇在腦後。我只想到神在林肯公園所動的工。下午我們結束了在收拾擴音設備的時候,已經有六位人士願意獻身為主。

接連三個月就是一九四〇年的六、七、八月,每個主日我們都是順例而行,抵達公園對面大概是下午兩點左右,聚會差不多都是在五時或六時結束。不久就成為一個慣例。一般來說每次聚會終有幾個搗亂的人,也有幾位贊助我們的人為使他們安靜下來,有一位老年的醉酒者,老師讓人使他清醒過來。上臺作見證的人數並不多。有時候才得四位,十位,多則十二位,往往我們也沒有辦法追蹤去察看他們的生活是否真正的有了改變。

如果這些主日在表面上的成果不易測度,可是對我個人內在的影響卻是清清楚楚。開始舉辦這些聚會的時候,我老是為著我個人的尊嚴去擔憂;結果呢我知道這些操心都是多餘的。神對我的回答是,有人認識我,那人卻是一位帶領一位來到林肯公園,並且每個主日不斷地來,差不多和我在業務上有來往的人們都來了。

就在那裏,祂好像在說。你在他面前自己愚弄了自己。其實你設法要去留個好印象的人又少了一位。

後來,我有時在獅子會或客話尼(Kiwani)會中見到了他,最初大概是很窘的靜默,有時也是一陣大笑——也不過就此而已。我所擔心的賣買上的打擊從來沒有出現過。那個夏季結束的時候,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所學到的功課:“人們要怎樣想”只不過是人的自我中心在作怪。

那個夏天又有另一樣的障礙,是從一個我從來沒有想到的方向,露絲那邊來的:就是格來士教堂。最初教堂的長老認為這些主日下午的“露天聚會”不過是年青人們的夏季狂而已。後來見到這些聚會每週不斷地舉行便開始抗議了。

在八月的一個主日崇拜的時候,有一位坐在前排的長者站起來表示對我們繼續在林肯公園給了警告並反對。

“這是不對的!”他宣告說,漫長的鬍子激動地震動著。“這……這是非亞行為(Un-Armenian!

忽然我知道他說得一點不錯。我可以構想亞爾美尼亞歷代的經驗,一個小小的國家,歷經艱苦遭遇到佔領,屠殺,可是從沒有放棄這個對真理的信仰,周圍都是較大,較強,不信教的國家,它的能力卻是從內向而來。

如果要露絲和我轉為外向的話,我們都得靠我們自己。那是第一次我們感到和父母的那一代有衝突的經驗。那個夏天,我們從林肯公園很多毯子所見到的世界是比我們所想像中的要大得多。並且是一個非常孤獨的地方。

 

九月份天氣涼了,公園中的來客也少了,我們停止了聚會。我花在牛乳場的時間也日益增多,因為我正在發展一個牛乳商品業。我自問,為什麼不開始呢,我們可以自信靠三號開始在公路邊上設立駐車場牛乳服務。我們的價格可以比送達家庭或店中販賣的價格更低廉,每一夸脫可以省好幾分美金。

要大家知道我們的想法,我們舉行了一個盛大的開幕式。報紙上的廣告,無線電的宣傳,郵送的廣告。乳牧場上,更有旗幟,音樂,藝界名人親自出演。賣買一開始就是好並且繼續著。我立刻想像可以開始一個連鎖店,使加州到處都有我們一份。我們會很富裕也是當然的。

無論我的遠景如何,哪知我們沙卡裏安的前途卻是和磨坊有密切的關係。

我從未想到當時的情況正如定時炸彈一樣。

 

進入磨坊業對牛乳場經營者來講是個再自然不過的事。一頭乳牛每天得吃二十磅的稻草類。將這些數字乘上三千倍,是我們有一天要達成的目標,結果是每天的需要是一個驚人的總量十五萬磅的食糧和草類!

數年來我們都是從近鄰的磨坊買穀類,然後依照我們自己的成分配合飼料喂乳牛使它們產生濃厚的牛乳。

結果是非常好甚至於鄰近的牧場主人也開始向爸要求購買我們的飼料。

“以撒,你可以賣些你那特別配合的飼料給我們嗎?”

“我也想不出不賣給你的理由。”

看起來這也是事業發展的合理步驟。我們收買穀類的數量也就更加增大,也可以減輕我們自己牧場的成本。數量增加我也可以自設磨穀坊,可以更進一步減低價格。我們從出賣飼料給其他牧場的賣買也有了一些雖然微小而經常的收入。

於是,我們又開始擴張了,並且有很大的期望。我們買入了在我們農場附近的一間磨坊,那裏有三臺高達六十英尺的穀物升降機是用於貯藏玉蜀黍的。我們把那裏出清,洗刷乾淨,再加上新的水泥層使它更堅固。

我預料這是一椿很有發展的新事業。南太平洋鐵路線剛好經過我們的三臺升降機。從前,將穀麥類自火車車廂搬運到升降機,中間得經過卡車,推車,和人工的鏟子。開始的第一年,我設計了一座大的真空吸穀器,可以使穀麥直接運往升降機上。舊式的方法,只需一個人工作二小時半便可完成了。我們可以減少了八成成本,當時在同行中確是一件驚動的事。

我很喜歡到磨坊中去。機器的微鳴,真空器的旋轉聲,貨運列車的軋軋通過,甚至細塵蓋在我那輛新的黑色茄德力克車——這一切都能使我沉醉

可是,正如我說的那樣,那整個事業中隱藏著一個莫大的陷阱。

這就是指著商品的本質來說。商品的價格的起落往往如瘋狂那樣。投資在燕麥,小麥,大麥上的人們,很可能在數小時內損失鉅款。在華爾街上有的是穀物投資的專家。對一位農人來講,是直接與穀物接觸的,所以他也就不得不成為一位投機家。

譬如說:我在七月一日購買了一匹在秋季交貨的穀物。明知道秋天的市價有變動,我還得照七月的市價付款。如果我在七月購入價格是二塊美金一百磅,到了秋天市價卻落到美金一塊半,我有蝕了。如果市價漲到二塊半,我便賺了。一位好的磨坊經營者,如果認為市價要漲就得大量收購,看跌的就得保守。

理論上我很清楚,但是在一九四〇年到一九四一年的冬天我卻嘗到了實際經驗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