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五旬节派精神思考神学 杨天恩牧师

很多人认为五旬节派信仰只是一个强调经验,不注重神学思考和建构的信仰体系。笔者曾亲耳听到某位香港五旬节教会领袖表示「五旬宗信仰」只是福音派信仰加上说方言,所以「五旬宗神学」就是福音派神学,故此五旬节神学并没有甚么特色。无可奈何地,这种说法有一定的流传性和普及性(起码就算五旬节圈中人也有这种看法),但并不因此是正确。就如香港神召神学院前院长杨子江在最近翻译并重校神召会重量级新约神学家孟保罗(Robert P. Menzies)的《圣灵与能力:五旬节经验的基础》(Spirit and Power: Foundations of Pentecostal Experiences)香港:羡智领袖学院,2010。)一书时就明确地指出,Pentecostalism一字是否可以中译作「五旬宗」便值得商榷。因为从来五旬节运动并不是具组织、行政体系和相同教义的宗派系统;相反的,五旬节运动下有不同的宗派(就如神召会(Assemblies of God)和五旬节圣洁会(Pentecostal Holiness Church)在教义上就有显著的分别,而联合五旬节会(United Pentecostal Church)的独特信仰告白也有其重要特色),所以Pentecostalism(有译五旬节主义)实在是对具五旬节信仰宗派群的总称。

五旬节运动有其独特的神学系统(虽然宗派间教义不尽相同),这系统肯定是基督教神学的一路主要的流派,并不能与其它宗派的神学观念完全认同。这种神学体系是一套范式(paradigm),作为一套「眼镜」用以在内部解释及理解基督教信仰,向外则以之理解神在世界中的工作方式,并引导信徒从中与神在世界上不同领域中的活动合作。没有这种思维方式,就不能有五旬节派的信仰和实践方式。这就是五旬节派信徒需要五旬节派神学的理由,这就是五旬节派神学不可能是福音派神学的理由,这也是五旬节派神学内里需要五旬节派精神的理由。

五旬节派神学与做五旬节派神学

五旬节派神学并不完全等于做五旬节派神学。做五旬节派神学的人,可以没有五旬节派的精神。但五旬节派神学必须具有五旬节派的精神。就像基督教神学在近代渐走向另一领域:不是基督徒也可以做神学和进行神学思考。这些研究者将基督教神学看成哲学的一支、思想史的一支,或是社会中其中一种文化现象。没有对耶稣基督委身和没有决志跟随祂的人所做的神学,可以成为一种学问和观念,甚或最多让他们成为「文化基督徒」。他们研究的结果可能为学术对话或世界带来一些意义,但不一定有助于基督徒的虔敬(Spirituality),更甚者是建构基督徒信仰群体──教会──的生活楷模。同样的,没有五旬节派精神的人,他们就算研究五旬节派的信仰、历史和思想体系,也不一定能达到五旬节派神学应有解释基督教信仰传统和诠释神工作的结果,并从中推动信徒的虔敬生活。

当我十多年前进入神学院事奉后不久,有一位加拿大神召会的宣教士到学院主领早会,他当时说的一番说话给令我感触良多。他说,神召会到他这一代已经是「博物馆的一代」(a generation of museum)。五旬节派昔日的大能、圣灵膨湃的工作,在他这一代的教会已经不复存在。因为今日的神召会只是「宗派上的五旬节信仰者」(Pentecostal by denomination)而非「经验上的五旬节信仰者」(Pentecostal by experience)。「宗派上的五旬信仰者」比较容易导致出现今日我们所说的「五旬节派福音派化」(Evangelicalize of Pentecostalism)。最初北美福音派的教会组织欢迎五旬节派教会加入成为会员,一方面令福音派阵营产生分歧;但反过来,也使五旬节派神学从比较注重经历的韦斯利-圣洁传统转向较为注重命题式信仰的加尔文传统。「五旬节派福音派化」其实就是在五旬节信仰的体系注满了福音派精神。如果用今日五旬节派-灵恩-第三波的运作观念来看,幽默一点说,这是另类的鬼附和压制。「五旬节派福音派化」最终只会让五旬节派信仰异化,带来给「非行家」的理解就是「五旬『宗』=福音派+讲方言」。奈何这些「非行家」也因过往部份华人五旬节派教会未有紧守自身传统而充斥着今日的五旬节派教会内。

 

个人五旬节经验与五旬节派精神

当然,个人的五旬节经验(Personal Pentecost) 肯定可以保存五旬节派精神,或强化五旬节派精神。有个人五旬节经验的人做神学,可以带来这种五旬节派精神,甚至把那种神学研究五旬节派化(Pentecostalize),因为他们把五旬节之灵吹进研究对象的「肉身」中。最近越来越多顶级的基督教神学家是五旬节派信仰的,他们的著作也正反映着这现象。现代比较著名的如杨伟明(Amos Yong)、卡维里(Veli-Matti Karkkainen)、沃夫(Miroslav Volf)等人的著作,都是最好的说明。

但我们得留意,五旬节派精神不等同于个人五旬节经验。个人五旬节经验是五旬节派精神培育的温床,它很重要,但并不足够。故此,有个人五旬节经验的人不一定是从事五旬节派神学研究的人;个人五旬节的经验也不一定能推动人进到五旬节派神学研究的领域。有五旬节精神的人不一定有个人五旬节经验,但他们必然会同意个人五旬节经验、以致历史上五旬节经验及历代个人五旬节/圣灵经验的重要性。他们会同意个人五旬节经验具有正面的意义,甚至带来诠释神学的前设──由此构成五旬节派神学。他们会承认五旬节派信仰和神学作为一范式的合法性,而不会轻言个人五旬节经验来自魔鬼或邪灵,或是五旬节派人士为心理失常者。他们会同意五旬节派信仰和神学有足够能力作为一种范式,检视、反省基督教传统和解释神的经世行动。或许五旬节派信仰传统在某时某日真为无学小民的信仰,以致在神学上显得肤浅,但这并不表示这神学传统从来没有成长而变得有越发有力。身负浸信会传统的潘嘉乐(Clark H. Pinnock)和韦斯利传统的戴道诺(Donald W. Dayton)正是具五旬节信仰精神的学者,他们的著作也深深带着五旬节信仰的影响,冲击着基督教神学的思考。

实在五旬节信仰精神与五旬节信仰的虔敬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五旬节信仰与她的先祖:敬虔主义(Pietism)、福音奋兴运动(Revivalism)、圣洁运动(Holiness Movement)、凯锡克运动(Keswick Movement)、信心神医运动(Faith Healing Movement)相似,对于倾向保守和固态的信仰类型保持勇于反省和更新的态度,以致五旬节运动一直不断修正和向前,直至如今。在可见的将来,这情况也必然如是发展。郭侠怀(Harvey Cox)的研究正指出了五旬节信仰发展的力量:她在每一个文化当中都有着极强的融合能力,使她能让基督信仰在当地变得更为可亲。这种融合能力很多时候是基于宗教虔敬的需要,而影响着当地文化与基督教神学──或更确切地说,五旬节派神学──作出互动和整合。事实上,这也令五旬节运动到今天仍然是一个「运动」(movement),却未有固定而成为一个传统(tradition)。从1906年开始亚苏撒街(Azusa Street)数年间的复兴所带来的震撼、1950年代春雨运动(Latter Rain Movement)中对圣灵工作和恩赐更进一步的认识重新为五旬节运动注入活力、1960年代新五旬节运动(Neo-Pentecostal Movement,后来被称为灵恩运动Charismatic Movement)将圣灵之火漫延到传统主流教会,1970年代耶稣子民运动(Jesus People Movement)圣灵的工作变得更注重社关和响应文化、1980年代中期第三波运动(The Third Wave Movement,今日被称为新灵恩运动Neo-Charismatic Movement) 对传统福音派的冲击……五旬节运动仍在世界各地持续发展、转变、补完、再发展……。因此,当我们在五旬节派信仰中更深入的看待对「方言作为初步外在凭据」(Initial Physical Evidence)的信仰表述,我们会发现在实质上并不单单强调个人经历的外在彰显,也在个人内里生命对圣灵完全敞开,谦卑和顺服于圣灵对舌头、以致整个身体和人生的引领。这是传统五旬节信仰的先贤对雅各布书三章精确的神学诠释。难怪有人指出,五旬节派的信仰精义并不在于「讲方言」(笔者实在认为从来不是!),而是在于个人对圣灵完全的顺服下被圣灵完全的带领(Led by the Spirit)。这种完全的顺服,使信徒能接受圣灵,好像耶稣接受圣灵无限量一样。在完全顺服中紧随圣灵的引领就是五旬节信仰虔敬的核心。五旬节信仰的虔敬使信徒抱着对己力的否定,盼望圣灵大能的加力,从而进入与圣灵契合的圣洁关系;五旬节信仰的虔敬,使信徒在谦卑和顺服中不满于对现况满足的肯定--这不单影响个人对信仰的追求,在世界不同的地方(如过去的南韩、现今的拉美世界等),也带来社会和政治意义。基于对圣灵作为生命之源的信仰,个人身、心、灵的整体(及其外在世界)被圣灵所承托,以致在不断更新中趋向永恒。个人、五旬节教会信仰体系及神学的更新亦因此成为可能;而神学更新的盼望在于对永恒真实存在的终极成就之确信。这就像五旬节信仰人士追求肉身的医治,不单为了今生的经历或身体的完全,乃在于盼望中表达出在永恒中身体完全得赎的确信,因此追求在地上先尝天国的滋味,故此切慕在祷告和等候中经历从神而来的医治。

当五旬节派精神和个人五旬节经验跑在一起时,五旬节信仰的神学会变得更为有力。没有五旬节派精神的五旬节信仰神学将会失去原有的生命力。更进一步,她作为一个范式的解释能力将会受到极大的削弱,最终失去其特色,并且再无存在的意义。到这个时候,五旬节信仰就真的变成了福音派信仰加上说方言。

 

五旬节派神学的三重领域

最后笔者要指出,华人五旬节派神学将来可能朝三方面发展。环顾过往华人五旬节派学者的努力和汉语五旬节派神学著作,如庄飞、叶先秦、杨天恩等人的作品,都是集中在维护和重新解说五旬节派教义的层面中进行。这是五旬节派神学最基础的领域。这种做法比较倾向替五旬节信仰进行护教的辩论或与其它宗派(特别是福音派)进行对话。这可能基于他们的神学论述较立足于宗派的影响或受宗派内神学家如施同德(Roger Stronstad)、孟保罗等人的影响,他们或稍稍能使用五旬节派神学的范式来理解和诠释基督信仰,但仍未能如欧美学者一样,进入另外两重领域:以五旬节派神学诠释整个基督教传统信仰(如潘嘉乐的《灵风爱火》(Flame of Love)或卡维里的《圣灵论:全球导览》(Pneumatology: The Holy Spirit in Ecumenical, International, and Contextual Perspective));又或是以五旬节派精神思考神学,并且将神学带进其它学术领域或公共领域中,反思社会、经济、政治、性别、环保……等议题,更深层地诠释神的经世行动。这方面如杨伟明、沃夫(如他的《拥抱神学》(Exclusion and Embrace. A Theological Exploration of Identity, Otherness, and Reconciliation))等学者做得较为出色。以上提到的三重领域不一定拾级而上,它们实在有不同的范围。如以上的分析正确,华人及汉语五旬节神学仍需努力,扩展她的发展空间。另方面,纵观现今普世华人五旬节教会的运作现况--不论是五旬节派福音派化,或是五旬节派与新灵恩运动的宗教现象混合以致失去自身身份和特色──正说明五旬节派教会更需要真正的、更高层次的五旬节派神学,以致她更能定义自己、理解自己的恩赐和能力,好在末后日子中教会合一时更好贡献自己。

 

作者为羡智领袖学院院长,神召神学院礼拜堂主任牧师。

马来西亚神召总会中文部主办五旬宗大会连续四届大会

讲员(2007-2010)、中国神召会台湾区议会五旬宗大会主

题讲员(2010)及新加坡神召总会华文部教牧领袖进修营

(2010)主题讲员。